豌豆婆婆

那天傍晚归家，心境不甚明丽，倒不是有什么烦心事，只是无端地对庸常生活有种倦怠感。正如前阵网上热传的一句话“生活中应该有诗和远方”，缺了那一点沁人心脾的诗意，情绪确实有些低落。

然而这却注定了是个有故事的傍晚。故事的主人公我叫她豌豆婆婆。豌豆婆婆粗一看很平常，不过是邻家阿婆的模样，但她其实不同寻常聪明非凡。她只凭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一个女文青的坏心绪，我真是很感谢并欣赏她。

再回到那个意味隽永的傍晚。那天我懒心无肠地走进自家小区，跨进电梯，然后等待电梯门打开，至此和往日一般无二。但是我一跨出电梯门就呆住了。因为家门口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“草垛”。草垛背后，有一个上年纪的婆婆正坐在小板凳上忙乎着什么。

当时心里就有些不悦，暗自忖道这什么人，把人家道都给挡了，有这么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吗？仔细打量她一下，发现她很像是对门女邻居的母亲，想想平时这女邻居进进出出很是客气，我只好暂时按下不快，微笑着问她：您，这是在做什么呢？

婆婆见有人和她闲聊，便极为高兴地道：我在剥豌豆呀。这些豌豆都是我自己种的呢。

原来这硕大无朋的草垛竟是豌豆堆，我不由得哑然失笑，同时决定不同她计较什么了：这老妇人是几年前从四川农村来的，她大概觉得坐在家门口摘蔬菜很正常，不会妨碍到别人。那么就包容她一回吧。

因一向很少购买豌豆这样的蔬果，于是我顺口问她：你是怎么想到种豌豆的呢？豌豆能做成什么菜？

婆婆一下子来了精神，立即咭咭呱呱说了许多，因为是带着方言的普通话，我只听了个大概，她说：我在老家种惯了。到了你们这里以后，我花几千块钱在附近租了一块菜地，这样每天除了带外孙女，还能去地里做一阵。豌豆好种也好吃，可以同米饭一起煮了吃，也可以炒牛肉丁、玉米丁、胡萝卜丁。

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，我听着听着不知为何被这个蓝衫黑裤的普通妇人深深打动了：婆婆很会安排自己的生活啊。见女儿女婿带孩子辛苦，就与老伴离了老家千里迢迢过来照看外孙女；习惯了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，就在城里租了块菜地，这样既享受了祖孙三代同居一处的亲情，又从未远离自己亲近了一辈子的土地——很多农村老人进城后有各种不适应，但这个婆婆一定不会，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，懂得因地制宜地营造自己独特的精神家园。

婆婆也许并不记得陶渊明或孟浩然的诗，但她日日体会的可不正是田园诗里的滋味？晨光曦微、晓露沾衣的时候婆婆就来到自家的菜园子里忙碌，松土，播种，浇水，搭架，每一道工序都带给她熟练劳动的愉快；蔬果成熟的时候就更是她的节日，迈着少女般轻盈的步子走向菜地，将瓜豆中最饱满最水灵的一部分摘下，她听到了瓜豆们的吟唱，也听到了自己的歌吟……

正浮想联翩的时候，婆婆忽然热情地装了一袋新鲜豌豆要送给我，像被一股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，我道了谢收下了。当时没想明白那股强大的力量是什么，回家后面对着那一颗颗绿珍珠般的豌豆时，我恍然大悟了：

是的，婆婆给予我的不止是一袋绿豌豆，还有属于她的创造明媚生活的能力。并非只有跑到陌生的有山有水的远方才能寻觅到诗意，一碗学做的豌豆牛肉粒里一样有诗之露珠在闪闪发光。邻家婆婆试图以她的方式摇醒我沉睡的诗心，这样的心意谁能拒绝呢？

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豌豆婆婆，如果遇见了，请记得与她交谈几句吧。这样的人阳光一样明亮，清泉一样晶莹，溪边蓝花一样动人，哪怕只听她说了片言只语，你原本乏味的生活也会因此而镶上一道金边的啊。